2012-08-28
8月初，我随北京大学中国保险与社会保障研究中心“年金市场发展”课题组赴美国艾奥瓦州和华盛顿特区访问，调研年金市场发展相关问题。在艾奥瓦州调研的第二天，美国信安金融集团副总裁Renee Schaaf女士问我，在过去一天半的交流中，最令你感到意外的是什么？我略一思考说，最感意外的是，虽然美国的社会养老保险制度比中国完善，但美国人民似乎对政府提供的保障信心不足，而很多中国人却执着地认为养老应该靠政府。
之后在华盛顿特区调研的过程中，我们读到了一本研究报告――美国著名智库“战略与国际研究中心（CSIS）”2012年7月发布的《平衡传统与现代：东亚地区退休养老前景》，该报告数据基于在中国大陆、香港、台湾、新加坡、韩国和马来西亚进行的问卷调查。其中有一组数据给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，问卷的问题是：谁最应当负责为退休养老提供收入（Who, ideally, should be mostly responsible for providing income to retired people）？在回答中，选择“退休者自己”的比例，中国最低（9%），然后是马来西亚（31%）、新加坡（40%）、香港（40%）、台湾（45%）、韩国（53%）；选择“政府”的比例，中国最高（63%），然后是马来西亚（39%）、香港（37%）、台湾（36%）、新加坡（32%）、韩国（31%）；选择“成年子女或其他家庭成员”的比例，中国最低（4%），然后是韩国（5%）、台湾（7%）、香港（12%）、马来西亚（14%）、新加坡（22%）。从这组数据看，如果说“养儿防老”是中国人以前的传统观念的话，那么现在已经演变成“养老靠政府”了。
为什么中国人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，现在开始信奉“养老靠政府”了呢？我想至少有三个方面的原因吧。其一，受计划经济的影响。在长期计划经济影响之下，公众感觉政府如父母，应当包办一切，包括养老。其二，受社保扩面的影响。近年政府注重民生保障，社保不断扩面，从城镇职工基本养老保险扩展至新型农村社会养老保险，从新农保又扩展至城镇居民社会养老保险，政府养老保障力度不断加强。其三，受媒体宣传的影响。比如，2011年《新华每日电讯》一则报道的标题是“农民加入新农保，靠政府就能养老”，传递的信息似乎是，养老靠政府就够了。
养老真的仅靠政府就够了吗？似乎不太现实。首先看看2011年的《社会保险法》是怎么说的，社保法明确写道，“社会保险制度坚持广覆盖、保基本、多层次、可持续的方针，社会保险水平应当与经济社会发展水平相适应”，这意味着，虽然覆盖面扩大了，但是保障水平不可能太高，虽然措辞从原来的“广覆盖、低保障”变成了“广覆盖、保基本”，但本质意思没有变，就是政府提供的保障只能是低水平的基本保障，不可能超越相应的经济社会发展水平。
其次，从国际经验看，似乎没有哪个国家能够为全体国民提供长期高水平的养老保障。以世界第一经济强国美国为例，政府提供的社会养老保险的替代率（即占退休前工资的比例）目前平均约为40-45%。若要保持退休前的生活水平，大约需要85%的替代率，余下的40-45%就不能靠政府，而要靠自己的雇主或个人去准备了。而且，2030年政府提供的养老替代率将下降到20%左右，届时雇主和个人的责任就更大了。
再次，中国正进入快速老龄化阶段，即使当前政府能支付较高水平的养老金，以后也不可持续。看一组数据就明白了：中国当前养老保险制度内的在职职工与退休职工的人数比为3:1，21世纪30年代将变为2:1，21世纪50年代将变为1:1。相比之下，美国当前在职职工与退休职工的人数比也是3:1，21世纪30年代的数据也是2:1，但是之后不再下降，而是长期保持在这一水平。美国预测他们的社会养老保险基金在2033年出现问题，中国是一个发展中国家，未富先老，所面临的养老问题将更加严峻。
那么，中国人未来养老应当靠谁呢？思路无外乎这么几个：政府、雇主、个人、家庭。靠家庭养老原本是挺好的制度安排，但由于中国实行计划生育政策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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的家庭结构使得家庭养老的功能急剧萎缩，基本靠不住了。靠政府养老，如果真如媒体所宣传的，“靠政府就能养老”，那是相当理想的事，遗憾的是，如上文讨论的，养老仅靠政府显然是不够的。在未来的退休养老收入中，如果政府社会保障能够提供一半的保障，其实就不错了，试想想，到了21世纪50年代，在职职工与退休职工的人数比是1:1，这意味着在职职工20%的养老保险缴费率亦仅可为退休职工提供大约20%的养老替代率。如果按照国际常用的85%的养老替代率标准来衡量的话，那么另外的65%则需要依靠雇主养老保险（如企业年金、职业年金、补充养老保险等）和个人储蓄性养老保险来解决了。
中国目前的突出问题是，在转型期，一方面，家庭养老日渐式微，正在“退位”；另一方面，政府养老虽在扩面，但保障程度今非昔比（除了备受质疑、迟未改革的机关事业单位退休制度），正在“移位”（由原来的“大包大揽”变为“保基本”）；而与此同时，雇主和个人的养老责任尚未“补位”，由此形成了一个明显的“空缺”。这个空缺目前在相当程度上被政府的社保扩面工程遮盖了，我们需要注意，扩面只是提高“覆盖率”，而不是提高“替代率”。这个空缺，不论你是否主观意识到，它都是客观存在的。弥补这个空缺，不仅需要雇主和个人家庭的努力，而且需要政府的制度激励和政策支持。养老制度的完善，虽非救火般紧急，但确实事关重大，需要科学预判和缜密筹划，如果等到人口老龄化高峰到来再临时组织攻坚，估计就太难了。
转载于《中国保险报》“北大保险评论”364期，2012.8.28
